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住焦家巷六號,有三十年矣。在那個大院里,我度過了從少年到中年的三十載光陰,相伴的是我的祖母、父母、妹妹、妻子和四個女兒。戰勝炎夏,驅除溽暑,記憶猶新。
我的祖父早逝,我的小腳祖母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擔,一切都得自己拿主張。她在家門口設攤小賣,貼補家用。祖母姓宣,攤桌是娘家的陪嫁物,我記得桌面上還刻有一個“宣”字。小攤賣的是糖果、香煙、火柴、荷蘭水等。這荷蘭水就是自家做的,先將涼開水裝在大鹽水瓶中,放入一定色素,后吊到院中深井中涼透,再分裝在小玻璃杯中。院內有江文琴先生的私塾,伢子夏天最喜歡的是荷蘭水,來一杯,透心涼。
江文琴的私塾設在焦家巷六號,我的大妹、小妹都曾在此就讀,識字角、描紅、唱歌、講故事。大院子西南有棵杏樹,還有棵榆樹,夏日濃蔭如蓋。東南角有糞缸供小孩方便,西邊有口百年老井。江先生與學生約定:只許在樹蔭下玩,不許到井邊轉悠。她臥室東有一小巷,有過堂風,夏天學生可輪換坐在那兒乘涼、默記念過的字。一到課間,孩童們打打鬧鬧地瘋起來,就常常忘乎所以。一次先生正在午休,聽說有學生掉進糞缸,她穿著內衣,及時趕來,好在糞水不深,學生弄臟了衣服,她叫大點學生取水來,為該生洗臉擦臂,送他回家換衣服。夏季遇到雷暴雨天氣,她怕傷及兒童,全部在課堂內聽風聲雨聲讀書聲。
焦家巷六號原是孫姓房產,進大門有門庭,過道有南面來的和風,是大院的“避暑勝地”。我因患肺病輟學在家,午覺在過道躺椅上乘涼。大院東邊籬笆墻處住著一位賣魚奶奶。賣魚奶奶個子不高,儀態較胖,常常身穿藍色大圍裙。賣魚奶奶心腸好,我午覺醒來,她把一對八鴨送給我,關照我燒湯喝,滋補身體。我收下,交給在人家做保姆的媽媽。近七十年過去了,仍讓人難忘。我參加了工作,工資雖微薄,但從此母親不再去人家做保姆了,祖母也不設攤售貨了。
后來我有了四個女兒,祖母去世,父親退休,我和父母、妻女八口人生活在一起,母親承擔了買菜燒飯等大部分家務活。一家人吃飯,常常是圍著一張長方形的矮餐桌,坐的都是“小爬爬”。夏天,沒有電風扇,更沒有空調、冰箱。母親燒菜,同樣的菜,如韭菜、莧菜,燒兩份,一份中午吃,另一份盛好后,中間撥一個塘,透氣,用井水逼在盆中,晚上來吃,菜新鮮不壞。
井水夏涼,派上了大用場。孩子們自制“冰鎮”西瓜,上午將西瓜用網兜系于井中,午后提上來,“咔嚓”一下,紅瓤黑籽,涼氣四溢。家中人多,但孩子們分食有數,決不爭搶。吃完西瓜,瓜籽也舍不得扔,洗后晾干,炒著吃,仍是吃得很香。
家中有井,用水方便。傍晚時分,用井水澆透院子,一天的暑氣“吱吱”地從磚縫直往上冒,地面立即降溫,陣陣涼氣襲來。在院子里擱上一張竹床,給孩子們納涼,直到夜深涼透,孩子們才在我們的催促聲中,晃晃悠悠地回房睡覺。我父親一般睡躺椅,母親則兩條長凳做床,他們用的竹枕至今仍存,時光早已把它打磨得由黃色變為褐色了。
院子里原先只種了樹,沒有花。妻子從臨澤上城工作以后,在朝西的墻根邊,種上一長溜花花草草,鳳仙花、太陽花、美人蕉、晚飯花……雖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草花,但一到夏天,青枝綠葉,姹紫嫣紅,很是熱鬧。特別是牽?;ㄅ罎M了山墻,幾十支紫色的小喇叭全都打開了,仿佛夏天的早晨就是被它們叫醒的。我的四個女兒曾在牽?;ㄇ坝羞^一張合影,攝影師將她們少年時光的一瞬定格為永恒,連衣裙、蝴蝶結和那些夏日花草一樣,青蔥美好,拔節生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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